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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蔚林在拍攝粵劇紀錄片
  
  沈蔚林在拍攝粵劇紀錄片
  第十二屆廣東藝術節開幕在即,本地文化人發的一條微博,牽出馮小剛幾年前曾到廣州考察,籌備製作旅游文化項目《西關小姐》的舊事
  □本版撰文 羊城晚報記者 鐘哲平
  第十二屆廣東藝術節即將開幕,連日來頻頻首演、試演的新戲,又掀起了一輪本土文藝創作應該由本地還是外地藝術家擔任主創的爭論。
  日前,習總書記在文藝座談會上與馮小剛的談話,牽出了馮小剛幾年前曾到廣州考察,籌備製作旅游文化項目《西關小姐》的舊事。許多網民對這個已經夭折的項目不以為然,他們認為,“講普通話的人很難拍好西關小姐。”
  這到底是一種常識?還是一種偏見?
  觀點擂臺
  本土文化一定要由本地人來做?
  引進藝術家會水土不服
  第十二屆廣東藝術節的重頭戲之一,香山粵劇團原創粵劇《南國菩提》自本月公演後,獲得了不少好評。在作品研討會上,粵劇界老前輩們較為集中的贊揚之聲,除了對劇中唱段比較滿意,就是認為此劇“保留粵味、原汁原味”。有前輩說到激動之處,還說:“我們本土就是能出精品的,沒有必要請外地來的導演,他們是外行,不懂粵劇,搞出來的東西不倫不類!引進外來的醫生、科學家可以,引進藝術家則會水土不服。”一時附和之聲眾。
  那些對“外來導演”反感的老前輩,並非沒有道理。按他們的話說,“我們吃虧太多了”。如今看似繁榮的粵劇舞臺,又有多少作品,從劇本創作開始,就以普通話構思,寫出來的唱詞連粵語押韻的基本要求都達不到?用演員的行話說,這樣的劇本“分分鐘唱到成嘴泡”。
  同樣在不久前首演並將在藝術節上演出的大型原創粵劇《夢·紅船》,從劇本創作出來到正式公演,就耽誤了好幾年。行內有一種說法是,從外省請來的名導演團隊,與本地編劇、演員溝通不順,演員服裝不是廣府服飾,武打動作看起來像京劇,毫無南派武功特色。而熾熱、硬朗的南派武功,恰恰是此劇的精髓。最終《夢·紅船》不得不重新聘請導演,重新編排武功,重做一批戲服,演員投入新一輪排練……
  “熟知”,有時也是創作的藩籬
  認為“外來即外行”的觀念,並不僅存在於粵劇。第十二屆廣東藝術節的大型歌舞劇《沙灣往事》不久前首演。不少番禺文化人,以及沙灣何氏後人,都滿懷期待地觀看了演出。但他們對劇本中體現的關於何氏抗日的情節頗有微詞,覺得“創作”成分太大了。他們認為沙灣“何氏三傑”的主要貢獻是廣東音樂,未必要和宏大的題材扣在一起。最後歸咎為——創作團隊不是我們番禺人,不瞭解我們的歷史。但另一些不太糾結於何氏是否抗日,甚至不太瞭解沙灣歷史的大部分廣州觀眾,則認為此劇很美,是一臺有感染力的作品。
  這似乎是個有趣的現象,歷來不少評價甚高的文藝作品,都難被素材來源地的群眾認可。“瞭解”,有時也是一種“遮蔽”。這是文藝創作的永恆矛盾,其實與“外地人”還是“本地人”關係不大。
  數月前上演的新編粵劇《鵝潭映月》,也引起了一段關於漱珠橋來歷的風波。故事講的是:疍家妹“秀珠姑娘”與富商暗生情愫,經過各種變故之後,疍家妹含冤跳河,富商為紀念她,修了一座橋,命名“漱珠橋”。有人認為“漱珠橋”是廣州一個真實的地名,是清代廣州行商潘振承為方便漱珠涌兩岸民眾出行所建,有史可查,不應另外編造一個故事,誤導觀眾。也有人認為,這是一種文藝創作,就像《白蛇傳》賦予雷峰塔一個傳說,也未嘗不可。
  《鵝潭映月》正是本地編劇的作品。可見處理“故事”與“真相”的比例,是藝術創作的手法問題,和創作者的藝術風格有關,和他的籍貫不一定直接相關。
  網絡意見
  “馮小剛拍《西關小姐》”引爭議
  幾天前,華南城市研究院城市公共政策研究中心主任萬慶濤發了一條微博,從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座談會上與馮小剛導演交談,聯想到:“幾年前,馮導到廣州考察,設想在大坦沙做文化項目《西關小姐》。時任荔灣區書記劉悅倫會見馮導,表示支持,後因劉悅倫離開荔灣,此事擱置。不知馮導還想不想為廣州做點貢獻?”微博一齣,立即有不少網友評論。
  @米奇lee:“對粵語文化不甚瞭解的導演來拍,我會打問號! ”
  @音樂人陳小奇:“廣東高手如雲,只是本地薑不值錢而已。”
  @花城網文史:“廣府文化項目是應該廣府人自己來搞的,由外地人搞,至少應對廣府文化的底蘊非常熟悉。西關小姐不是個筐,什麼都能裝。”
  最為極端的是“名嘴”@廣州陳揚,“大坦沙做西關小姐,人唔笑狗都吠。對不起我實話實說了。如果是私人投資,我收聲。”
  對於這個已夭折的項目的種種抗議之聲,萬慶濤雖是意料之中,也有點哭笑不得,他無奈地給自己留了個言:“我發現,原來在廣州做文化品牌的阻力,不在政府。”
  萬慶濤對羊城晚報記者說:“美國人還拍了《功夫熊貓》和《花木蘭》呢,宣傳中國文化不局限於中國人,宣傳嶺南文化也不應局限於廣東人。要把廣州建設成新嶺南文化中心,沒有一個叫得響的文化品牌不行。我們對能夠發揚廣府文化的人和事,都應持歡迎的態度。對於某些自己做不了又反對別人做的觀念,則應該反思。當年馮導來採風,計劃做的這個《西關小姐》文化項目,是個旅游項目。編劇當然要熟悉廣府文化,而導演的工作只是把編劇內容展現好。項目近似於《印象西湖》之類的綜合性歌舞表演,目的是在有限的時間內濃縮地向游客展現廣府文化,本地人倒真的未必有興趣去看。如果有外地朋友來廣州,帶他們去看看,也是拿得出手的。” 編輯:鄔嘉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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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舞劇《沙灣往事》劇照
  
  粵劇《南國菩提》劇照(鄭迅 攝)
  
  粵劇《鵝潭映月》劇照(何家傑 攝)
  
  歌舞劇《沙灣往事》劇照
  樣板再現
  一個為廣東人講解祖廟的上海人
  所謂“拿得出手”的嶺南名勝,對於廣東電視臺編導沈蔚林來說,是一點也不擔心的。沈蔚林祖籍上海,來廣州工作三十多年,他說回上海已經不習慣了。
  外地親戚朋友來了,沈蔚林必帶他們去廣州陳家祠。要是時間充裕,就走遠一點,去看佛山祖廟。沈蔚林指著祖廟的瓦脊公仔,逐個講解人物造型和傳說。“那是戲臺,清代就有的萬福台,粵劇演出的重要戲臺。沒有戲演的時候,祖宗們看什麼?看瓦脊上的公仔演的戲啊!瞧,這是《水滸傳》,那是《三國演義》!以前做石灣公仔,要非常懂戲,一招一式一個亮相,都不能錯。做錯分毫,交貨時貨主會拿鎚子當面砸爛,還不告訴你錯在哪裡,你要回去全部從頭再來!”沈導演此時化身沈導游,說著說著,身邊就圍過來其他游客,來“蹭解說”,也有不少當地人。
  一個上海人在佛山祖廟講石灣公仔和粵劇,旁邊圍了廣東人在聽。這正是嶺南文化最自然的畫面。
  沈蔚林在電視臺主要負責一些藝術專題片的拍攝,採訪過大量嶺南文藝工作者。他剛入行不久,就採訪著名粵劇演員文覺非。文覺非為劇組題寫了一首詩,大意是“我的名聲不屬於我,是觀眾給我的,我要努力回報觀眾,我們做文藝工作都應如此。”這首詩對沈蔚林的觸動很大,他知道了粵劇的生命在民間。他剛開始拍攝《粵韻風華》節目時,常常拿幾張演出票,到中央公園去送給唱私夥局的老人。老人很高興,給他講了很多民間曲藝發燒友的故事。他開始著迷,拍了越來越多關於粵劇作品和著名演員的專題片。以往不瞭解粵劇的時候,他去拍演出,常常拍到打瞌睡。後來熟悉了,就越聽越精神。沈蔚林到處尋找上世紀四五十年代的老錄音,用來為自己拍攝的專題片配樂,特別有感染力。他印象最深的是聽過一段粵曲《空城計》,很古老,唱官話,唱者是誰已經查不到,但一開腔那種蒼涼,卻令人愴然涕下。
  沈蔚林三十年前和父親在家看電視上的京劇《再進沈園》,從此喜歡上陸游。不久前他去拍一個關於粵劇名角歐凱明的節目,看到他們正在排演粵劇《夢斷香銷四十年》,他一口氣錄了下來,渾然不知已淚落襟前。
  一個拍攝廣東古村落的浙江人
  和沈蔚林一樣在“行走嶺南”的途中且拍出深情的,還有祖籍浙江寧波的竺培愚。他1986年來廣州讀大學,畢業後在廣州成家立業。他認為廣東人隨和實在,包容性強、思想活躍,凡事不勉強,人情負擔少,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受。從2006年起,竺培愚開始實施拍攝兩百個廣東古村落的計劃,並展開嶺南鄉村宗族文化調查。去年出版了《漸行漸遠古村落·嶺南篇第一卷》。
  竺培愚告訴羊城晚報記者:“在廣州上學期間,有一年暑期坐火車回上海,車過浙江大地,望著窗外金黃色的稻田和青磚黛瓦的民居,突然淚流滿面,那是我第一次產生故土的意識。行走古村於我是一種尋找根源的經歷,我想知道我是誰,我從哪裡來。從那時起,我的足跡遍及長三角的水網古鎮、徽州的歷史村落、黔東南的侗族古寨、湘西的苗族聚落、福建及江西的客家遷徙線路。可以說,對嶺南古村落的關註並非心血來潮,它是與生俱來的鄉土情結的必然結果。”
  正因為竺培愚不是本地人,他拍攝古村時沒有那種“祖屋”情節,審美上的距離感讓他更容易為鏡頭中的景色和人物所打動,反而多了一種朴素情懷。異鄉人的“陌生”,仿佛是一種抽離感,對於審美未必不是一種優勢。
  走出去宣揚嶺南文化的廣東人
  香港民樂學者、地水南音守護人唐健垣博士,每個月都會去上海教古琴、講南音。他在講座上用普通話說:“本人廣東南海人,都說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廣東人講官話。如果我講得不清楚,有時候越講越快忘了在講普通話,請你們告訴我,我們重新來,慢慢講。”
  唐健垣提到的官話,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之前粵劇演出所使用的語言,俗稱戲棚官話,用中州韻演唱,念白則使用屬於北方方言的桂林官話。粵劇的起源,本身就離不開外來文化。
  清代廣東一口通商,南來北往,方言混雜,形成兼容並濟的碼頭文化。清末民初,供外鄉人學粵語的《初學白話碎錦》等書籍,收錄有《二鐵先生》、《伯父相睇》等粵劇劇本,看戲學粵語,就像如今外地很多年輕人通過卡拉OK的粵語歌來學粵語。與此同時,廣東人也積極學普通話。廣東人隨和而實際,只要能談生意,能入仕,學普通話有什麼不好呢?徐珂《清稗類鈔》記載:“粵人平日畏習普通話,有志入官,始延官話師以教授之……然粵東劇場說白,亦多作桂語,而學桂語者,又不能得其神似,遂皆成優伶之口吻。”
  優伶口吻也不要緊,說得明白就行了。清代官員開始和洋人打交道,所用翻譯,也有不少是廣東的買辦。他們有獨特的“廣式英語”,“唔咸唔淡”,反正能達到溝通的目的。
  在地區商貿及文化交流遠不及今天的年代里,地域性的文化排斥似乎沒有這樣明顯。大家都急著汲取好東西,沒有地方保護的概念。影響梅蘭芳戲劇改革的兩個重要人物,都是廣東人。一位是廣東書法家馮康侯,為梅蘭芳做舞美設計。一位是電影導演黎民偉,為梅蘭芳拍攝京劇電影。梅蘭芳認為鏡頭感對提升他的表演起了重要作用。
  時至今日,像梅蘭芳這樣虛心請教“外地人”甚至“外行人”的藝術家,又有多少呢?
  行家說法
  美美與共,天下大同
  因“堅持本土藝術”備受贊揚的《南國菩提》主演、香山粵劇團團長鄧志駒,並不完全贊同“本土文化一定要由本地人來做”這類觀點。他說,《南國菩提》走傳統路線,保留濃郁粵味,是這個劇的需要。但並不意味著所有的本土原創作品,都要排斥外來的“影響”,外來有很多好東西,不應拒之門外。
  至今仍“只會聽不會講粵語”的廣州粵劇院有限公司董事長餘勇坦言,剛到粵劇院上任時壓力確實不小。不懂粵語的人來管粵劇,大家會聽嗎?作為一個學者型的管理者,他的心態是——“首先使自己適應大家,再讓大家適應我。作為領導者要有知識、有胸懷、有思想,有一顆願意為這個事業奮鬥的心。外來人會帶來不同文化的撞擊碰撞,產生火花。我們在實際工作中相互理解和支持,才能取得成績。講普通話的人,也能對嶺南文化做貢獻。”
  廣東作家葉曙明認為,“宣傳廣州,就一定要用廣州話?這太狹隘了!因為說到推廣、宣傳,受眾自然有很多外地人,他們聽不懂廣州話,你的宣傳就等於對牛彈琴,自娛自樂,再用力推也廣不了。現在就是很多人滿足於自娛自樂,總是說你喜歡廣州,就學廣州話吧。如果英國宣傳英國文化也一定要用英語,法國宣傳法國文化也一定要用法語,世人可能到現在仍然會以為英國、法國是蠻夷戎狄呢。外地來的朋友,如果要在廣州生活,當然最好學會廣州話,方便一點。但不是人人都要來廣州生活的,很多人只是想瞭解廣州,你非要用他們聽不懂的語言去說,能有什麼效果呢?”
  《羊城晚報》編委羅韜則認為,過於局限於“嶺南”,正是忽視了嶺南文化的本質。他說:“沒有外來文化,就沒有嶺南文化。嶺南的兩個偉人,康有為和孫中山,從來就沒有什麼嶺南心態,而是胸懷天下。至於文藝創作,出現一些有爭議的作品,甚至‘變味’的作品,整體來說正是一種好的生態,有花有草,形態各異。讓草長出來,慢慢就會有大樹。所謂文化兼容,並不是熱水沖奶粉,見水就溶、水乳交融;也有很多複雜曲折的過程,才使得文化有些層次感,有些顆粒感,才更有味。廣東的人才包括自己培養的,也包括了被廣東吸引過來的。在這個文化碼頭,人才來來往往,構成了動態的嶺南文化,留下了一條鮮明的文化血脈。”
  尊重文化多樣性,又何止是嶺南文化的課題?費孝通先生早已有十六字箴言:“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編輯:鄔嘉宏
  (原標題:第十二屆廣東藝術節開幕在即 引進藝術家會水土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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